在这样的执着痴迷的研究中,傅添锡曾孤身深入鸡足山阴数次,似乎也被某些事物所感染,举止变得难以捉摸,奏本里也时常夹杂着某些前言不搭后语的伶仃叙述,在癫狂中带有一丝诡异却又能自洽的逻辑。

    可惜时间不长,尚任于大理知事的傅添锡就遇见云贵一带的晋安暴乱,随着战场逐渐不利,有人劝傅添锡趁夜逃跑,傅添锡停笔说道:“何馁,悖失策,吾守直隶大名不完成,皇恩甚厚,非毙命抢救,何意为报。”

    说完不知为何脱去战甲,赤身前去与叛军搏斗最终战死,战乱后由当地人草草掩埋。

    这件事情本该就此消停,就像大理总管段氏究竟是否勾结前元梁王那般,成了一宗无头悬案,却不知为何有人传闻傅添锡临死之前,还写有一批尚未寄出的奏本,早在殒命前就被官吏偷偷掩埋了起来,里面便记载了他最后一次深入调查的发现。

    从洪武到嘉靖朝,朝廷时不时仍会过问傅添锡之死是否能够查实,其中以武宗最为好奇,还曾经派遣王守仁前来,似乎朝廷的立祠嘉奖只是一个信号,他们始终认为疑云重重的傅添锡并没有死,只是他在傅友德被诛杀前未卜先知般改头换面,隐姓埋名后继续着未尽的调查……

    “这些就是老夫费力搜罗来的奏本,如何?”

    耄耋老人抬眼看向本无禅师,枯皱到每一寸皮肤的食指轻轻点着,沉声说道,“老夫对这些秘密并无兴趣,全都交给你。我儿子如今的性命安危,就看你的本事了。”

    本无禅师并没有翻动奏本的意思,平静说道:“其事则可为,祸福则难料。”

    耄耋老人太阳穴冒起一根青筋,似乎正努力忍耐自己的脾气,最终没有着眼案牍,抬眼看向了屋顶虚空处冷冷说道。

    “老夫又没让你卜卦!天上人的念头,你一个野和尚又怎么会懂呢?”

    本无禅师起初并未察觉,但某次回忆之时才悄然发现,耄耋老人恐怕并非如他所说从未染指傅添锡奏本。因为从他那时而昏聩时而警觉的眼神中,分明就透露出了深藏的警惕与恐惧。

    在那一天,带着残破奏本离开黔国公府的本无禅师,耳边仍能听见内堂传来的悲泣紧随,门外的春日暖阳此时却逐渐带上阴寒,让本无禅师宽袍大袖间,仿佛被毒蛇钻入一样难受。

    关于傅添锡奏本的调查,耄耋老人终究并没有等待他想要的答案,只不过不是老者撒手人寰,而是他竭力想要营救的沐叡,不久就病死在了狱中,此后自然也就没有哪个伤心人,再有兴趣来过问过这些古老奏本的内容。

    可本无禅师更没想到的事,自己会掺和进这些奏本背后记载的惨烈事迹。看着累累白骨化于山阿,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行事如此酷烈,能够视人命为草芥到如此地步,若不是他恰好遇上了外门高人指点,本无禅师恐怕一辈子受心魔困,都要纠缠流连在鸡足山上,在故纸堆里寻觅能真正解脱净土的大乘法门。

    一因所始,万缘齐生,为了超度鸡足山阴的亡魂,本无禅师后身的三十年间奔波劳碌,先是教授出了一名最有可能勘破无漏的弟子,但这弟子尚未踏足禁地就被邪见所染,他也只好不远万里前往天台山求取忏罪法门,同时也把鸡足山阴的那桩惨祸,告知了天台宗的长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