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经的她对于被送到洞庭湖还有怨怼,但骆霜儿此时已经心如明鉴,等她回到了广州府中的骆家,才发现自己的爹爹隐藏的情绪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,花白的头发也和记忆之中全然相悖。

    幸好有些事情不需要细细说尽,骆霜儿就能抢先一步知道对方心中如今的喜忧参半。

    “乖女儿,不要怪爹狠心。当初你尚且年幼不曾记得,当年若不是爹疏忽大意没有防备,就不会害你被仇家扔进水里,更不会得了这怕水的心病,洞庭湖这三年也是无可奈何……”

    骆元通是这样对骆霜儿说到的,但骆霜儿已经不习惯多说什么闲话,她眼中是清晰到纤毫毕现的情绪波动,因此她摒弃了苍白无力的语言,只想用不会骗人的情绪来回复,却忘记了自己因为修炼武功导致如今的冷若冰霜、不近人情,说话做事都像是空洞洞的木偶。

    父女两人最后一次交谈,是在从密道离开骆府的前夜,骆霜儿从爹爹骆元通的身上感觉到的是如释重负的决然与喜悦。

    她问骆元通,她们骆家镇守夷希之物这么多年,却被天下人所误解,早年被冠以独脚大盗的称呼,后来又被说成是尚家鹰犬爪牙,今日之后更会是只剩骂名,这些是否真的值得。

    但骆元通当场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“当年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独行大盗,如今家业根基又如何?只要女儿你能保全性命,你爹我何曾顾忌天下人的看法!”

    她终于发觉仍然不懂她的爹爹,况且镜花水月终究成空,骆霜儿在虚虚浮浮的水底视线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,此时因为没有参照而显得冷若冰霜、宛如假面。

    水底的冰冷逐渐传来,四肢也开始不听使唤,骆霜儿只觉得眼前有一团云烟升腾,蒸云接天缥缥缈缈,时而是洞庭云蒸霞蔚的绝景,时而是爹爹临行前送自己前去生路的眼神。

    她的内心久违地产生出了一股名为“愕然”的波动,并且飞快地传响到不可遏制——她从未怀疑过爹爹的用意,可为什么如今却是死亡在快速接近。

    “这究竟是活路、还是死路呢……”

    骆霜儿心里传出的一丝错愕,就像是薄冰上即将破碎的一声脆响,空气此时也在她心肺运转间消耗殆尽,她终于看见了冰冷海底的面貌,那是海床上无数僵尸仰躺着,它们周身裸露的肌体呈灰白蜡样,四肢僵硬屈曲,皮外结了层薄冰似的尸蜡,皮肤逐渐变成统一的灰白,不约而同地伸出断裂出骨的手臂朝向上方,似乎正在欢迎着骆霜儿今后永远加入她们……

    骆霜儿的眼睛几乎快要闭上,却在水底倒影里,突然发现了一群姿态狰狞的人正穿破波涛汹涌的水面,奋力向她的深水方向游来,瞬间就丑陋不堪地打破了沉静如梦的环境,强行塞进了一团又一团的独属于活人的情感,不由分说地映照在了她的心上。

    他们浑身上下的纹身似乎都在燃烧,皮肤也因为接触恶浪而泛肿,殷红得似乎要渗出血来,却将手臂相互挽结着往水底游来,淡褐色瞳孔竟然真如蛇眼蜥瞳一般,手舞足蹈地、拼死与某种看不见的超自然力量搏斗。